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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杭城夜话 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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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吕大器愕然,“不讲理?!”

        毛奇龄微笑,道:“正是,不讲理。因为不讲理,魏忠贤可以不顾朝野士绅激烈反对,强行收取矿税、商税,极大缓解财政困窘压力。同样的,南京朝廷的新政,亦是不讲道理,强行摊派国债,方才能在极短时间内募集巨量银钱,供给军政开支,稳住局势。若是讲理,温良恭俭让,那便一件事都别想做成。今日西湖游船,诸士人的言论吕相也是听到的,可说人人的话都极有道理,要论讲道理,试问谁能是天下士人的对手?”

        毛奇龄的话对一个儒生来说算是大逆不道。这个世间便是如此充满讽刺,真正意识到某个群体某个阶层问题的,往往都是其内部的人,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,就像后世带头闹革命,要革地主资本家命的,大都是受过良好教育、思想觉悟了的地主资本家子弟。

        吕大器陷入深思,半晌才道:“为何那么多看似无懈可击的道理,实行起来却是处处碰壁,甚至引发巨大的灾难?反倒成功的是那些不讲道理的政策?这是为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毛奇龄道:“听闻圣上常说‘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’,人力有穷时,再完美的道理,都要经过实践的检验才敢说是真理。而且说实话,讲道理的‘人’是很难不抱持私心的。士绅贵族的利益,与国家的利益并不一定一致。私心作祟下的道理,看起来再完美,最终受益的也是一小撮人,受损的却是国家和大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毛奇龄寥寥数语,便拨开浮华的表层,将深层次的利益博弈说得入木三分,让吕大器不禁刮目相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可小小年纪,却将这世事看得如此之深,殊为难得。”吕大器赞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阁老谬赞。”毛奇龄谦虚道:“我儒家历来便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若不努力把这世事看清楚,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只是一句空话。学生近年来闲暇时,曾潜心研究我大明施政之得失,发现大明皇权与官僚士绅之间其实有着深刻的矛盾,从嘉靖皇帝的‘大礼仪’之争,到万历皇帝的立储之争,三十年不上朝,可见一斑。天启皇帝重用魏忠贤,那也是为了用魏忠贤这条恶犬对付官僚士绅,实际效果也不错。天启皇帝临终前曾遗言崇祯天子,说‘忠贤恪谨忠贞,可计大事’,这话就说得再明白不过了,可见天启皇帝虽然天天宫里做木工活,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,魏忠贤对官僚士绅来说是恶人,对皇权来说却是好用得很。无论嘉靖皇帝,还是万历皇帝,再到天启皇帝,他们想跟官僚士绅比讲道理,那都不是对手。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重用宦官内臣,用宦官来制衡文臣。而那些被重用的宦官,看似权倾一时,其实根本就无权力根基,都只是依附于皇权的狐假虎威罢了。崇祯初年,看似树大根深的魏忠贤,在失去皇权支持后,如丧家之犬般很快被连根拔除,便是明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了毛奇龄一席话,吕大器结合自己宦海沉浮观察所得,许多事情立即洞若观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圣上在北京时,后来亦是重用内臣来监军监政,为何却再未出魏忠贤那般的人物?”吕大器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魏忠贤结局悲惨的前车之鉴不远,谁还愿那般往死里得罪官僚士绅?”毛奇龄一语道破,又继续道:“到南京后,圣上总结往昔得失,采取了与从前历朝完全不同的统治套路,跟汉武帝时的手段倒依稀有几分相似。圣上的第一步便是紧紧抓住军权,彻底铲除了南京最大的军方实力派忻城伯赵之龙。在牢牢掌握军权后,局势便被掌控,可以从容施行各种政策,而各种反对的声音,都是刚露头便很快会被发现和剪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这,毛奇龄颇有深意的看了橘黄灯笼光线下吕大器城府深沉的脸一眼,接着道:“国家与官僚、士绅的利益,终究是有不一致的地方,若协调不好,则容易招来大祸。从前几代皇帝都不得已违背祖训,任用内臣压制文官士绅。但用内臣,弊端太多,这是一柄双刃剑。而南京新政,采取的却是以文制文之策,将御史台从文官序列中独立出来,不受文官系统节制,让御史此机构真正实现对官员和公职人员的监督和监察,这一设计,可谓精妙,使贪腐成风的官场风气立时一变,太祖皇帝杀了那么多贪官都没有真正止住的贪腐问题,一下子近乎绝迹。听闻下一步还将对地方官员实行交叉考核,虽然还没正式宣布执行,但看地方官们都在打听吏部正在制定的考核细则,据此调布施政重点,可以预见此办法将极大的统合地方动作,让朝廷即使在千里之外,亦能将地方的施政方向控之在手。总之,自始至终,圣上都牢牢掌握主动权,因此显得从容不迫,游刃有余。也正因为如此,圣上的手段虽然果决,但对人员的处置却是仁厚,不轻开杀戮,便是忻城伯,也只是被判劳教。这般手段,学生每与人言及,都是深为叹服。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手段,既仁厚,又坚决,在极短时间内就将偌大一个国家的步调统一起来,将国家的力量调动起来。这种帝王手段,那真是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太难。如同一个驯马高手,能非常轻松的将一匹性烈宝马驯服,而换一个人去做,却是难如登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圣上的性子与在北京时相比确实变化很大,现在真真的是既仁厚又坚决。而且老夫亲身感受,圣上的能力和魄力,与北京时相比,那真的是变化太大。无论再大的难事,圣上都能轻松化解,那种四两拨千斤、举重若轻的施政本事,身边的大臣们都是自叹弗如,深为钦服。臣子们私下议论,便是汉武大帝,论能力和雄才大略,只怕也不过如此。”是人都有八卦的天性,吕大器亦被激起了谈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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