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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头遭自愿上岸的地方，很随意地选在了一处人迹稠密的海滩，那里虽还被叫作海，但浅水区永远被船舵搅得浑浊，黄沙上密集的脚印来不及被潮汐冲散就又印上新的。他游到一块近岸的礁石化出双腿，从杨微时身上抢下来的似乎还有黑发的伪装，虽然只能生效片刻。他小腿没在翻涌的海水中，透明的鲛绡被海风吹得鼓起，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，发梢上的珍珠相互碰撞着嗒嗒作响，皮肤是水下久不见光的苍白，一步步走上岸时，恍若一位采珠而归的海女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些渔户，曾经的猎手，同他擦肩而过，熟视无睹，甚至真正收网回家的海女因为潜水太久，疲惫的步履跟他还有些生疏的行走姿势都一模一样，他就大方地学着她们，找了个角落将周身收拾妥当，更衣时不忘仔细打量一番那双人腿，平心而论，他更喜欢自己的尾巴，他对人腿的概念更贴近两根能在地上交互前行的长棍，第一回如此直白地观看，腿上光裸平滑的皮肤尚在意料之内，但用做支撑的脚掌就明显不如尾鳍美观，末端居然还长着几根短小的“触手”，但杨微时就因为失去这些丑陋的东西，要一直崩溃痛苦地陷身海底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起杨微时当场崩裂的表情，很难不让恻隐挖掉仇恨的一片墙角，反正杨微时的腿回不来了，在哪都见不得光，即使不被鲛族囚禁凌辱，余生都禁锢在一具曾被他视为玩物的躯壳里，

        同样是细水长流的折磨，只是带他出去后要怎么甩开那个徐泓＊，又或者他可以爽约，先带杨微时到别处的海域避一阵子，但海下没有他能吃的东西和药物，万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思绪一旦放飞便飘去极致虚无的远方，但最后无一不落在默认的话题上，杨微时快死了，更可能已经死了，他回海三日，一开始保守地鲛族领地的周边打探，杳无音讯，原本还能拿边陲消息闭塞来自我安慰，可直到他把杨微时待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，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。方游山有点无耻地想，如果他和杨微时确实因为潮升咒建立了某种联系，所以能梦到杨微时的求救，那杨微时真死的时候，合该再给他点别的暗示才算合理，没有就说明人还活着，总有一天能找到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点奢望就像洪水里的浮木，单是想一想都能扰得心潮翻涌，方游山无意识将手越攥越紧，咔吧一下把杯子捏碎成几块，他猛然一惊，飞快瞥了眼柜台，将碎片拢在掌心里，装作无事发生。这处歇脚之地鱼龙混杂，不易被太息无涯之流盯梢，但苦在掌柜多年与各路妖魔鬼怪打交道，脾气也深受熏陶，方游山正想着怎么和平地解决并且不被讹钱，柜台前一高一矮骤然被掀翻出去，随即是一串混沌又刺耳的破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赊账不还的烂种！癞狗！乡巴佬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热闹的人群逐渐向柜台聚拢，方游山坐着不动，正好被人墙隔在外面，明明是天上掉下来的跑路机会，他脑子却没跟上，眼见一只暗红色的触脚探出人群，在地上忙乱地扒拉着——即使整个身子还摔在地上供人围观，也要把什么东西给捡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冷眼瞧它从沙子里刨出几块透明的碎片，心道拿这种水晶碎料还债难怪被打，鲛族里比拳头还大的水晶比比皆是，哪怕此处算不上富庶的地域，也绝对看不上一文不值的碎渣。方游山听到那声音在人群里囫囵不清，强忍着痛楚解释道：“青……青、绿色的，没、没见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接着又是一记闷响，约莫掌柜想让这二位拿命抵债了，那只触脚剧烈痉挛了一下，软塌塌地瘫着不动了，嬉骂声沸腾起来，混迹在边界的末等鲛人和其他异类尤爱这种热闹，接着就是此起彼伏又臭又烂的嘲讽，方游山准备走了，忽地被个别字眼触了心弦，缓缓蹲下身，捡起了一片“水晶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直到凑到光下才敢确认，扇形的碎片上确实晕染着罕见的青色，颜色最浅的尖角处沾着一点红，方游山猛然回头，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俩个奇形怪状的外来客，指尖被捏断的鳞片划出一道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拨开人群来到柜台前，因长得跟周围格格不入，连掌柜也多看了一眼，就见那只银鲛抛给他两颗宝石，手边冷光一闪，地上两个半死不活的债鬼活活给拦腰切断，掌柜指甲弯长，活像一对鹰爪，他夹起一颗宝石，鉴定完成色才稀释了些许敌意，朝年轻鲛人挑起眉侧松耷的面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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